一个人的挑战
《美国制造•一号》是王易罡在2005年的一件作品,是他的“美国制造”系列之一。作品在形式上没有新奇之处,主要是传统的油画与波普艺术的结合。从90年代中期以来,这种方式在中国的当代艺术中很流行。王易罡一度是中国很前卫的艺术家,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都是很有影响的抽象艺术家。此后,逐渐转向波普画风,如果他没有创作《美国制造》的话,他可能只是众多政治波普、艳俗艺术中的一员,承受着全球化、后殖民的压力。《美国制造•一号》是典型的政治题材,与政治波普相比,它是国际政治。画面上是一些大众化的形象和符号,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美国艺术家贾斯珀•约翰斯的作品。这两个形象是对应的,萨达姆代表伊拉克事件,约翰斯的作品则是美国的象征,后者制造了前者。之所以选择约翰斯的作品,因为他的作品大量采用美国国旗,不管他的用意如何,看到他的作品很容易联想到美国制造。另外,在这件作品中还有两排白色的圆点,这可能是来自利希塍斯坦作品中的“本戴”点,印刷、传播、大众文化的暗示。王易罡直言不讳地表示,他画的是国际政治的题材。全球化不是地球村民的全球共享,而是资本权力的扩张与垄断、意识形态的全球输出和游戏规则的制定与操纵。这一切都在合法地进行,正义、民主、自由的价值掩盖了资本的贪婪和战争的血腥,民族独立、国家主权、第三世界和非殖民化都成为历史的烟尘,消散在全球化的灿烂阳光下。
在全球化的规则中,地域性是被权力规定并自愿服从的。《美国制造》之所以特别,就在于不服从这个规定。在全球化与地域化的关系中,存在着正反两面的地域化概念。一种是适合或迎合全球化的规定,进入西方认可的地域化。其中最典型的反映是政治波普和艳俗艺术,这个过程还没有完结。政治波普的主要艺术家都是从80年代的前卫艺术运动过来的,他们的本意还是继续现代艺术的理念,但在语言形态上有很大的变化,即在不同程度上吸收了波普艺术的成分,同时,历史与现实经验的叙事也取代了80年代的形式主义追求。90年代初的“新生代”是“政治波普”初登门槛,当时还称为“玩世现实主义”,在1992年的“广州油画双年展”上,波普风格蔚然成风,王广义、张晓刚等人的作品已初具政治色彩,这种政治还是历史与经验的批判,但相对于80年代对西方现代艺术的形式模仿,不论是玩世现实主义还是政治波普,中国的前卫艺术已具中国特色。1994年在成都举办的“中国经验展”就敏感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这一重要转变。作为中国特色的政治波普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显现出来的,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的认可不是在国内,而是在国外,即是在国外获得评论、展览和收藏的认可,反馈到国内,再在国内获得其地位。在西方的评论看来,政治波普不仅意味着西方的意识形态标准,也意味着西方现代艺术的中国化。自90年代中期以后,中国的当代艺术就是在这种全球化与地域化的困境中,从政治波普到艳俗艺术,艺术家为西方的标准而制作,以获得西方的邀请为荣,从西方的收藏获取经济利益。不论有没有意识形态背景,从西方人的角度看,这些艺术就是中国特色的当代艺术,而中国自身认定的中国特色,包括传统文化与体制文化,并不被纳入全球化的视野。
以西方主导的全球化的权力话语不只是把权力认定的艺术纳入他们的轨道,而且也反馈回中国,形成殖民主义的文化倾向。应该说,伴随着中国90年代进入WTO,殖民倾向已成为中国当代艺术最重要的现象之一。进入新世纪后,这种现象有所改变,其重要的背景还在于中国经济的发展、社会的民主化进程和全球化的搏弈。当年的政治波普艺术家在新的创作中消解政治符号、更新艺术语言、关注当下现实;新一代的艺术家更是直接吸收其成长的视觉经验,关注自身的生存体验与精神状态。但是少有对全球化的反思,对于全球化的逆向思维总是停留在传统文化,用一句老生常谈来说就是“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中国在当代的发展与进步,不是固守传统,而是全面的改革开放,进入全球化的搏弈,在这个过程中争取自身的发展空间。王易罡的作品以当下的国际政治为题材,矛头直指全球化的话语霸权。从某种意义上说,王易罡并非国际政治评论,他提供的只是简单的政治事实,我们每天在新闻、报纸上都能看到的事实,他并没有作具体的评论。事实上,他的作品既不是新闻报道也不是时事评论,而是一种象征的含义。王易罡说,我们现在画画太在乎西方的脸色了。那么不在乎又怎么样呢?萨达姆在这儿成了象征性的符号,照片是搬用作为囚犯而非独裁者的萨达姆,潜在的话语是从独裁者到囚犯的转变是“美国制造”的,事实也是如此。王易罡是从抽象转向具象的,不过不是绘画的具象,而是波普的具象,波普的具象必定的图像的来源,他的来源是中国传统绘画的绣像和文革的招贴,将历史的图像与现代艺术的抽象表现的背景结合在一起,暗示当代文化的现状。不管他的主观愿望如何,当他进入这种图像的搬用时,马上感觉到了殖民化的陷阱,不自觉地进入西方对中国的政治与文化想象。
“美国制造”是王易罡的一个转变,是他在清理自身的图像选择时追溯殖民化的根源,图像的转换带来意义的转变,本来被作为地域化来观照的样式,转变为对全球化的挑战。王易罡的方式是独特的,也是危险的,当我们仍处于文化的弱势时,他的前卫也太超前了,他必将陷入地域化的传统与全球化的强势的双重压力之中。(易英)